2020非一般的春节：见闻北京和江苏如东疫情防控15天

中国经济导报记者 | 季晓莉

    2020年的中国春节因疫情而变得与往年非常不同。但每个人感受到这一事实的时间先后有别，每个人也因为过年所处地点的不同，有着各自特殊的经历。
    笔者一家计划于大年三十的前一周从北京返回江苏如东。1月前半月，笔者从新闻中了解到武汉华南海鲜市场存在不明原因的肺炎，但是看到感染的人数不多，离北京较远，没有引起重视。1月17日，笔者因牙龈严重发炎，去回龙观家周围的安达医院输液。临近假期，医院的人不多。输液可以选择该院一层的输液大厅或三层的病床房间，但后者每次输液要加收35元床位费。当时抱着“防止与感冒发烧人群交叉感染”的心态选择了病房输液，一个房间3~5个床位，挺宽松，输了4次。事后回想，惊出一身冷汗。
    1月18日晚上全家在庆丰包子铺吃晚饭，店里人不少。然后出发回老家，街上一切正常，在上高速的路口还堵了会儿车。夜宿河北黄骅，一片宁静，前台接待服务员检查了我们的身份证加上人脸识别，就给了我们房卡。
    1月19日，酒店早餐很丰盛，房客不多。一路上沈海高速一切正常，我们在山东某家服务区泡方便面吃，来往人群不算太多。快到家之前最后一段路，我们的车子驶上了去年新开通的启扬高速。一路高速到家门，这是今年回家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晚上8点左右到家。
    笔者父亲已于1月7日提前返乡打扫屋室，因为2020年上半年，奶奶要到如东家里住。他几天里跑了十几趟到当地市场采买食物，再加上自制的饺子、肉圆等食品堆满了两个冰箱。院子外边的自留地有夏天播种的萝卜、青菜等蔬菜，还有院子里的桔子，现在都到了收获的季节。
    2019年下半年父母在我北京家里居住，因此我提前于1月6日左右在京东上购买了大量各类生活日化用品、米面粮油、调料、奶制品、点心、水果快递送至老家。例如，2升装的滴露消毒液、3桶量贩装的蓝月亮洗衣液、5支装的黑人牙膏、6箱酸奶、5箱点心、10斤车厘子等等。当时市场供应充足，人人都在准备过一个好年。我没想到，为父母囤的这些东西将为他们短期内不用出门提供了“枪枝弹药”。
    1月24日是大年三十，这一天是个分水岭。这天之前，虽然网上关于新型肺炎的新闻越来越多，数据播报越来越常规，但传播和影响的主要还是活跃在社交网络上相对年轻的人群。笔者的父亲虽然也用智能手机，但因为朋友圈接收到的内容所限，他当时对疫情并不在意，所以市场照跑不误，大年腊月廿八、廿九买鲫鱼、买螃蟹、买春卷皮子，跑得不亦乐乎。笔者的公公婆婆作为普通农民，既不上网也没有微信朋友圈，甚至连短信也不怎么会用，1月23日还上街到镇上人潮涌动的银行去存钱，光排队就花了3个小时，然后又到集市上买切冷盘用的牛羊肉。
    大年三十晚上，吃完晚饭照常看春晚，老人们注意力在节目上，我们年轻一辈都在紧张地刷手机。1月23日10时武汉封城，有几十万人离开这座城市，再加上十几天前开始的春运，我们意识到疫情不止在于湖北，而是离我们越来越近。有人在微信群里说自己劝服自己的父母出门要戴口罩用了好几个小时。
    正月初五是父亲这边家族聚餐的日子，同一天小姨家也请客。分散在北京、上海、南通、杭州、如皋等地工作的小辈们往常都是趁着这个日子好好聊聊天，长辈们则一起打牌。家乡的酒店在春节期间一直生意兴旺，一个店里同时摆个几十桌是常事。但没想到，从欢欢喜喜过大年到为了防止疫情扩散而取消一切聚会，这急转直下的变化只花了短短一两天的时间。
    大年夜时我们就在想，怎么才能抹下这个面子，去和主办本次家族聚会的大姑一家说取消这次聚会。自己不去尚且可以找个借口，但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我们建议大家都不聚。父亲觉得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我们说，再看看，毕竟离正月初五还有好几天呢。
    幸好，春晚加了武汉抗疫视频的节目，包括老年人在内的全国大众终于第一次普遍获得这一信息：防止疫情继续扩散是眼前的头等大事，每个人都面临着风险，必须全国动员。一夜之间“警铃”大作，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哪儿也不去才是最安全的，甚至前几天还在串门的邻居一下子不往来了。
    还没等我们开口，大年初二一大早，笔者的叔叔就打电话给笔者的父亲说：“我们不打算参加初五的聚餐了，你们随意。”父亲回答：“我们也不参加了。”然后父亲告诉大姑的时候，大姑说，她家取消酒席了，不仅因为他们自己不想办，而是县政府已经通知到村里的各家酒店，取消所有的聚餐。小姨也主动在家族群里说，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取消酒席，来年再聚。
    我们开车在两家父母之间来回的时候第一次领悟了“门可罗雀”这个词——开车的1小时内一条马路直通到天边，两旁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田野，干净到几乎什么都没有，快赶上在美国开车的感觉了。鸟儿们停留在马路上三五成群不紧不慢地走着，等我们的车开近了，它们才低低地一飞，从没见过路两边有这么多鸟！
    不仅路上没人，县城和乡下的公共空间一夜之间也都没人了。仅仅在一天之内，口罩脱销了。从县城到乡镇，如东所有的药店都买不到口罩了。笔者的先生在掘港县城转了几家药店，最终购得8枚口罩，每枚19元；在河口镇药店，不仅没口罩，连医用酒精也买不到了，前后去了几次都没有。
    人们的恐慌当然有原因，最重要的一个是不少从武汉回来的人星散在各乡镇。笔者先生的家族群里，有人提供了两张广为流传的表格，分别是河口镇和袁庄镇从武汉返乡人员的名单，姓名、在老家的地址、手机号码一应俱全，每个镇都有几十人。如东确诊了一例从武汉返乡的患者，家就住在公婆家附近，周围的人都很紧张。
    在县政府上班的邻居在朋友圈里一天天发布着如东县政府下发的最新文件，号召人们严防死守。电影院、商场这些往年最热闹的地方，今年突然安静下来。农村里也没了往日的喧嚣，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笔者公婆家每天都能收到一张政府下发的防范病毒的宣传单，宣传车则在田间地头不停地来回转，车上的大喇叭重复广播着，让人们要做好预防，防止传播病毒。这个架势一拉开，普通的农民也开始有了警惕感。
    部分因为口罩难买，部分因为觉得戴口罩奇怪，乡村里还是有很多人不戴口罩。笔者的婆婆见到一个乡亲路过时戴着口罩还笑话他，而那个乡亲鼻子是露在口罩之外的。笔者的公公也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严重，虽然一直跟我们保证不出门，但还是大年初三就去了一户人家做工，让人无奈。经我们反复劝说，他答应接下来不到情况好转不出门。
    刚回老家时，笔者还去看望了住在养老院的高中老师，并说好了回北京前再看望她一次。没想到年后再给老师打电话，想跟她说怕去她那里给她添乱，不如以后再去，老师回复，养老院已经禁止访客探视，不管怎样是去不成了。又是一次后怕！从北京回来直接去看望老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1月30日，我们北京所在小区的居委会工作人员打电话给笔者的爱人，详细询问了我们的近况，有无人员发热症状，以及何时返京，乘什么交通工具，嘱咐回来后要在网上登记信息，并自我隔离14天。近日有假消息说天通苑不让返京人员进小区，我们很是紧张了一下，后来辟谣了，我们小区业主群里也有在京的人说，进出还是自由的，虽然口罩和消毒用品紧缺，但蔬菜还是能买到的，只不过除了京东，快递大多让放在小区门口，得自己出来取。后来父母告诉我们，县城的居委会也来一家一家敲门查询情况了，我们是从北京回来的，也询问我们有没有经过湖北。这个答案是显然的：北京到江苏，是不需要拐弯去中部地区的。
    来自北京的调查其实早在1月23日就开始了。笔者孩子在回龙观上小学三年级，班主任1月23日在家长群里调查学生假期所处地点，出京的学生要上报在北京家庭住址的具体门牌号码；调查是否有在湖北或武汉的，还要求家长私信有没有接待过湖北省来访亲友的；从1月24日开始让家长每天上报学生体温及健康状况，1月底又增加了上报返京时间这一项。目前，孩子班级所有学生的体温一直是正常。班主任通知家长，原来作业中“行万里路”这一项取消。
    没过几天，北京市教委通知新学期开学时间后延，所有校外培训机构线下课程一律取消。孩子的钢琴、跆拳道、英语课外班在节后是上不成了，只有VIPKID英语在线课程还一直在上。兴趣班也都在各自群里通知家长，课时有效期向后顺延。幸好年底这些兴趣班要续费的时候笔者都没有投入大量金钱去续，只剩下不多的课时，不然风险很大了。因为去年教育部门就要求这些兴趣班只能收取一个季度的学费，它们曾在年底掀起“最后一次大额续费”潮，未来一段时间，笔者感觉它们的日子将很难过。
    孩子暂时不用上学，笔者先生供职互联网公司，单位要求员工在家远程办公到2月9日，但笔者单位作为媒体是要正常出版的，因此按原计划2月1日返京。笔者和先生两人轮流开车，意料之中，一路高速几乎见不到车，120公里每小时的车速全马力奔驰，过去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路况。而且，春节假期延后，走高速是免费的。
    这几天，很多地区高速公路的出口都被封闭。在山东青州一次变道中，我们走错了路，需要下高速出来再调头，有点担心遇到不必要的检查。没想到驶出出口时，路边有一堆路障把出路堵着，工作人员远远地向我们摆手，示意我们立即调头，原来他们也在防止病毒传播！而无接触、直接调头也正是我们想要的。
    将近1200公里的路程，早上6点多出发，晚上8点抵达，不再敢中途夜宿，吃饭尽量车上解决。车上满载双方父母准备的粮油蔬果，前半程路上还是进了三四家服务区，几乎都没有人，厕所里有浓浓的消毒水味，打扫得很干净。
    一家服务区用体温枪测体温，另一家服务区还要登记信息——车牌号码、驾驶人姓名、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乘客人数，登记处的工作人员全身防护服，如临大敌。只是所有人登记都用着同一支笔，我写完马上用湿纸巾把手擦了好几遍。后来靠近天津与河北时，我们看到不少服务区的入口车辆排着队，便一脚油门离去，直奔北京，没有再去过服务区。
    进北京时，除了验证每个人的身份证，并没有测体温，一路畅通。进小区时，门禁系统显示车辆是小区的车，也一路畅通。京城的东五环和北五环在这个晚8点的夜晚几乎空荡荡，但四周林立的高楼亮着无数盏灯，灯火通明。人们不在路上，但是人们在家里。在这个非常时刻，无论在哪里，只要能与家人平安团聚在一起，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