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府、市场、社会三者关系上，我认为应该是有效的市场、有为的社会、有责的政府。

中国经济导报记者|张洽棠

    11月8日，海关总署公布前10个月的进出口数据，无论从数量还是结构上看都有一定的调整，特朗普也当选了新一届美国总统，他的上台会对人民币汇率走势以及中美贸易有何影响？中国经济导报记者专访了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

数量下降结构向好

    中国经济导报：11月8日，海关总署公布前10个月进出口数据，从数量上看，进口、出口、顺差都同比下降，您如何看待贸易数量的变化与走向？
    张燕生：WTO在9月份对2016年全球商品贸易量预测从2.8下调到1.7，IMF对全球GDP增长的预测是3.1，而对全球商品贸易量的增长预测只有1.7，因此，全球外需和商品贸易量的增长都在下降，一方面大环境在下降，另一方面外贸也是经济新常态的一部分，过去35年的外贸增长方式的结构、市场分布正在发生变化，中国外贸正在呈现出新特点，从这个角度来讲，全球的外贸形势呈现出一种下降的趋势，中国经济的新常态意味着外贸也处于新常态中，处在结构转型的转折点上，因此，前10个月外贸进出口和顺差的下降是预料之中的。
    中国经济导报：从结构上看，一般贸易进出口比重有所提升，加工贸易进出口小幅下降，机电产品和纺织品等部分传统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下降，铁矿砂、原油和铜等大宗商品进口量增加，主要进口商品价格普遍下跌，等等，您如何看待贸易结构的变化？
    张燕生：从外贸方式来讲，主要有三种，加工贸易、一般贸易以及海关特殊监管区域的外贸。加工贸易的进出口更多以外需和国际供需分工为主，以低端产品为主，从“三来一补”（即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件装配和补偿贸易）发展过来的代工贸易，2005年加工贸易占外贸出口额是55%，今年前10个月占比降到33%，这意味着代工外贸正在离开中国。代工外贸的背后是成本敏感型的资本，随着中国劳动力、土地、环境成本大幅度上升，这类资本更多向东南亚转移。曾经有说法是加工贸易能否转移到四川等中西部地区，从过去的实际看来，承接比较成功的是四川和河南，但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四川外贸下降幅度为27%，明显大于全国平均水平，河南外贸降幅约30%，富士康目前大幅度转移到印度。
    一般贸易背后依靠的是竞争力，长期以来都是逆差，最近几年不少一般贸易成为顺差，增长也很快，代表出口竞争力在明显增强。
    从产品结构看，劳动密集型如玩具、纺织等依然保持正增长，在全球外需形势不好的情况下逆势上升。其实，劳动密集型受到冲击最早，包括2005年人民币汇率升值、2007年新劳动合同法出台，以及后来的科学发展观、低碳发展等理念的提出，同时，劳密型调整也是最早的，这反映出结构调整的意义。对劳密型产品打击有多重因素的，包括劳动力成本快速上升、原材料成本快速上升，以及人民币汇率从2009年以来长期持续升值等，其中原材料成本有政府干预的因素，如政府对于玉米棉花等重要农产品价格的干预，如何在农产品和工业产品中间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如何落实“四个全面”是今后外贸的重要课题。
    中国经济导报：从企业类型看，民营企业进出口增长，比重提升，而外企和国企的进出口均为负增长，您认为如何保持并提升民营企业的竞争力？
    张燕生：这同样说明外贸要适应新常态，从代工、山寨、低端上升到知识产权、品牌和渠道都自有，这是巨大的转变。李克强总理提出“双引擎”，一是双创，二是双公（即政府扩大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而企业要创新，需要解决创新技术来源、公共技术服务等一系列问题，台湾企业创新有台湾工研院，德国有法兰克福协会，其中，法拉克福协会有1.8万个支持企业创新的研发工程师，60个研究所，在七大领域全方位帮助企业，而协会经费1/3来源于财政，1/3是公共经费支持，1/3是市场有偿服务。
    现在美、日、欧来华投资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的抱怨，中国员工素质不高，这在很大程度上因为职业教育与技术培训的不足，过去35年我国的一个错误是把过去公共服务的职业教育体系都变成了大学，另一个错误则是把提供公共技术和基础服务平台的242个科研院所变成利润最大化的企业，而企业在转型升级过程中，需要政府提供员工素质提升、品牌、渠道等全方位的支持。
    我在广东省佛山市调研时发现，虽然佛山的整体工业在全国已经属于十分发达的水平，但中小企业的转型升级非常困难，缺技术、品牌、渠道、资金、经验能力等，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佛山的职业教育创造了“双零模式”，即职业教育与生产实践活动零距离，接受职业教育者零学费。
    在政府、市场、社会三者关系上，我认为应该是“有效的市场、有为的社会、有责的政府”，在佛山，三者的关系处理得比较好。在公共领域，市场因为逐利的原因基本是无效的，从全球来看，都有提供很好公共服务的政府。管理制度有很多种，四中全会有3句话，法定责任必须为，法无授权不可为，法无禁止即可为，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是可以由法律授权的法定机构来实现，由专业人员和技术人员操盘，他们可以有执法权，同时也受理事会监督，像德国、澳大利亚、韩国、台湾都有成功经验，要有好的理事会管理大政方针与行为模式，每年工作需要向政府述职，工作内容也要向全社会公开。
    
供给侧改革：发达国家强于新兴市场，亚州最差

    中国经济导报：我国出口的全球份额在今年呈下降趋势，据WTO统计，今年前7个月我国出口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的占比为13.90%，相比去年全年的14.95%下降了1.05个百分点。如何看待这种变化？
    张燕生：去年中国占比在上升，今年在下降，主要原因是各国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效果的相对比较的结果，WTO在预测今年外贸时有三组出口数据，发达国家保持2%以上的增长，高于新兴市场，而新兴市场高于亚洲，这说明经过8年的经济复苏和结构调整，发达国家的供给侧改革初见成效，强于新兴市场，新兴市场强于亚洲国家，从侧面说明中国在外贸上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落后了，有效供给的增长明显不足，企业在各方面的缺失没有获得及时有效的解决与支持。
    过去我国外贸企业是游击队，现在转化为正规军，两者的企业家精神是不同的，凭勇敢可以创业，但凭勇敢不能创新。前35年企业家才能主要是商业模式的创新，未来则是技术创新。
    中国经济导报：谈到外贸的供给侧改革，国家的倡导从“消费回流”到“金融出海”，那么中国的服务贸易究竟如何做大做强？
    张燕生：在全球的服务贸易中，美国、英国、香港在创造顺差，德国、日本、中国大陆在创造逆差，这是因为德日在购买美英的服务，大陆在购买香港的服务，中国的货物贸易刚刚赢得国际竞争力，而在知识和技术密集型行业与国际差距大，我国的市场化改革是一步步推进的，制造业的市场化改革比较深入，服务业的市场化改革比较滞后，200多个服务贸易领域的标准与国际不接轨，资质、管理方式还保持着旧体制的痕迹。现在制造业的服务化成为新趋势，而我国还处于初级阶段，不具有国际上的比较优势，服务贸易逆差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我国外贸的转型升级。服务业占GDP显著上升的目标是从2012年才开始的，是新35年的新任务、新课题，任重而道远。

特朗普上台或是中国的利好

    中国经济导报：特朗普已经成为新一届美国总统，您如何看待其货币政策，以及对于人民币预期的影响？11月7日央行数据则显示，我国外储规模已连续4个月下跌，您如何看待所谓的“资本外流”？
    张燕生：特朗普刚刚上台，没有系统阐释过其货币政策，更多谈的是贸易，按照他竞选时的表态，他对加息会更加保守，可能会推迟加息，这意味着通胀风险的上升，代表着全球的有效需求在增加，利于全球经济复苏。
    美联储加息预期其实早已经释放了，而人民币的贬值的压力，很大程度上是市场对于央行货币政策不确定性的反应，在预期管理、与市场对话等方面，包括央行在内的各行政机构还需要进一步改进，更好更快地适应新常态。新常态包括市场起决定性作用、发展更高层次的开放型经济，像美联储一样，不断向外界提供加息预期，市场会不断进行预期调整。伯南克曾表示，如果央行善于与市场对话，市场会配合央行工作的。
    未来人民币走向更加可以预测，外部对于人民币贬值的预期会有所下降。短期资本外流也是市场预期不确定的结果，只要做好与国内外投资者的对话，以及宏观经济的开放调控政策，从中国经济的基本面、国际收支状态等因素来看，都是不错的，FDI逆差也表示中国成为资本净输出国，因此，基于市场预期不确定性的资本外流是短期现象，将中国经济、国际收支、下一步改革开放的方向如实地告诉市场。
    外商直接投资也出现了结构性变化，目前总额的70%是服务，而过去70%是制造业，外资进入到高技术服务与制造是井喷式上升，外资在适应新常态方面做得很好，2005年之前外商来中国寻找中国的农民工，2012之前外商是找中国的市场，现在外资来中国寻找新经济、新产业和新机遇，今年上半年外资来华投资，高技术服务业来华增长99.7%，信息技术服务增长305%，这说明外资看好中国未来的转型升级。
    中国经济导报：特朗普在竞选宣言中，曾经提出要对中国征收45%的惩罚性关税，您认为特朗普上台对中美贸易有何影响？
    张燕生：特朗普上台不会影响中美贸易，在2009年中美贸易关系比较紧张的时候，彼特森国际经济研究所计算当时人民币高估27.5%，当时美国国会通过的议案就是27.5%，从2009年到现在，人民币升值已经超过这个数值，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人民币现在有贬值预期，说明人民币在均衡水平上下波动了，在这种情况下，特朗普提出的45%惩罚性关税是没有任何依据的，更多地是一种竞选姿态。
    中国经济导报：特朗普在竞选中也提出反对TPP，那么您如何看待TPP前景？
    张燕生：希拉里和特朗普都反对TPP，但原因不同，希拉里是TPP的提出者，但她提出“白马非马”，即我要的TPP是高标准的，现在实践的TPP是低标准的。而特朗普反对TPP是因为他反对区域协议，他也同样反对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在上台后，特朗普在美国大国责任与孤立主义中间会达到某种平衡，新型大国间关系究竟是零和博弈还是超越零和博弈，或许特朗普会走出偏良好方向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