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

    2017年是《罗马条约》签署60周年。自《罗马条约》始，欧洲一体化一直致力于在欧洲各民族之间建立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盟，但它究竟指的是什么，迄今仍没有明确的答案。从这个意义上讲，欧洲一体化是一场目的地不清晰的旅程。这导致欧洲一体化在战略上缺乏顶层设计，在战术上采取摸着石头过河的方式，边探索边实践，最终形成了目前扇形发展的格局。欧洲一体化的扇形发展态势，优点是为一体化的发展带来了活力，但在客观上造成了不同领域的一体化进展不一，也造成了不同成员国在一体化中的进展不一。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一体化的起步和发展，其外部环境是冷战，其内部因素是德国问题。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这两个条件都发生了重大变化，欧洲一体化开始从经济领域向政治领域溢出。但是，随着欧盟的不断扩大，成员国之间政治、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差异也日益扩大，这使欧洲一体化自身隐含着一些不足与缺陷。这些缺陷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而暴露无遗。危机促使一体化不断发展的惯性思维被新的现实所打破，这个新的现实就是欧洲一体化存在反转的可能。

只有合作 没有他路

    过去的10年实际上是欧洲一体化危机时间最长的10年。欧洲面临金融、经济、政治、社会，以及来自外部和全球层面的挑战。经济层面的挑战表现为经济增长缓慢，成员国之间的经济差距拉大，欧元区结构性问题凸显，以及欧洲的增长模式受到挑战。机制层面面临的挑战也是多方面的，如欧盟机构抱负与能力之间的矛盾、欧洲领导人应对危机得过且过的心态、以团结的名义采取一刀切做法引发的矛盾，以及欧盟领导人未能准确把握欧洲问题的实质所在等。外部和全球层面的挑战在于欧盟不断被边缘化。无论在地区还是全球层面上，欧盟均丧失了吸引力和可信度，欧盟的作用在弱化。欧盟本身就不具备硬实力，欧盟所擅长的软实力则由于危机叠加且领导人专于关注内部事务而受到削弱。
    在全球化发展的今天，欧洲却迷失了自我。在经济危机时代，和平的理念是否还能继续把欧洲维系在一起，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是考验欧洲各国领导人智慧的时刻。英国退欧更是给欧盟敲响了警钟。历经60年的一体化建设，欧洲人依然没有就目的地达成一致。在经历了自16世纪以来欧洲大陆最长的一段和平时期之后，欧盟应该明白：欧洲大陆要取得长久的和平，只有合作，没有他路。
    2017年对于欧盟来说是个重要年份。2017年是《罗马条约》签署60周年，同时也是《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以下简称“《马约》”）签署25周年与《阿姆斯特丹条约》（以下简称“《阿约》”）签署20周年。《罗马条约》建立起共同市场，《马约》建立起经济货币联盟，《阿约》巩固了共同外交和安全政策。尽管有如此多重要的周年纪念，但同10年前《罗马条约》签署50周年时的庆祝相比，2017年的欧盟显得有些沉重。
    随着2007年1月1日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入盟，欧盟完成了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扩大进程，扩大后欧盟人口超过5亿；欧洲也完成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整合，除了西巴尔干及独立国家联合体（简称“独联体”）的欧洲部分之外，欧洲几乎被各种一体化的地图所覆盖：主要经济要素自由流动的欧洲经济区，人员自由流动的申根区，使用共同货币的欧元区，等等。2009年生效的《里斯本条约》更是成为欧盟的宪法性条约。欧洲泱泱大陆上，黄色众星环绕的蓝色盟旗迎风飘扬。
    然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并从美国蔓延到欧洲。随后，欧洲爆发了主权债务危机，进而引发了欧元危机。紧接着，乌克兰危机爆发威胁到欧盟的外部安全，来自中东和北非的难民涌入欧洲引发难民危机，恐怖主义事件频发对欧洲国家的内部安全构成威胁，民粹主义的兴起则直接助长疑欧思潮的扩散，并推高一些成员国退欧的民意。过去10年，可以说是欧盟危机的10年。

转换思维 不纠结

    由欧洲多家公益基金会发起的“欧洲新公约项目”选择15个欧盟成员国发起了一场大讨论，并在2014年发布的题为“走向欧洲新公约”的报告中为欧洲一体化的未来提供了5个选项：一是回归基础；二是巩固已有的成就；三是激进前行，继续推进一体化并做得更好；四是以大跃进的方式建设经济联盟和政治联盟；五是转换思维，不再纠结于更多还是更少欧洲的逻辑。
    回归基础的逻辑是，近年来欧洲一体化走得太快了，欧元已经成为问题的一部分，而不是出路的一部分，关于欧盟的讨论只会毒害成员国中的讨论并影响公众对欧盟的态度，欧盟应该放弃走向“更紧密的联盟”。欧盟现在如果来个180度大转弯，承认过去的错误并回归到基础，可能是拯救一体化成果最有希望的方式。目前状态下，欧元的解体不会导致欧盟的解体，反而会催生欧洲一体化走向一种更实际和更有效的方式。这一设想的核心是回归欧洲一体化的“核心业务”——单一市场，欧元可以被放弃。
    巩固已有成就的逻辑是，欧盟为了克服欧元危机已经采取了所需的改革，这些改革需要时间来消化，现在应该是在拼图游戏中把其他的碎片归位。应该现实地认识到，成员国不希望也不愿意将更多领域的主权让渡，如税收、预算或者社会和劳动力政策，而欧盟在这个困难的时刻应该控制自己深化一体化的过度雄心，否则会在许多成员国中对欧盟和欧元造成负面影响。欧盟和欧元只有在促进增长和就业的情况下才会获得公众的支持。这一设想的核心是实现有限的协调，但必须避免束缚住成员国的手脚，进而损害增长和就业。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经济研究室主任，中国欧洲学会秘书长）